2020年初春,哈尔滨的疫情通报中出现了一个代号:“女韩某”,这个冰冷的称谓迅速点燃了舆论的熊熊烈火,通报显示,这位22岁的留学生从美国返回后,核酸检测呈阴性,解除隔离后确诊,并引发了本土传播链,顷刻间,“女韩某”不再是一个普通的姓名缩写,而是被浇筑成了“千里投毒第一名”、“哈尔滨毒王”的罪恶雕像,她的个人身份、回国缘由、内心挣扎被悉数抹去,只剩下一个承载着公众愤怒与恐惧的符号。

标签一旦贴上,便拥有了吞噬一切真实的力量,在信息真伪难辨的网络广场,“女韩某”的私人信息遭到“人肉”曝光,从家庭住址到海外就读学校,无一幸免,社交媒体上充斥着对她“明知故犯”、“祸害家乡”的道德审判,甚至演变成对其个人品貌的恶意揣测与羞辱,更令人心惊的是,这股怒火迅速蔓延,波及整个留学生群体乃至更多归国人员。“回国添乱”、“祖国建设你不在,万里投毒你第一”等极端言论甚嚣尘上,将个别案例扭曲为对整个群体的污名化攻击,标签的逻辑简单而粗暴:它将复杂疫情中个体的无奈与不幸,简化为一个可供指责的“罪魁祸首”;将多维度的防疫系统工程,扭曲为对单一个体的道德猎巫。

当我们试图剥落层层叠叠的标签,努力还原“女韩某”作为一个“人”的本来面目时,看到的更多是疫情之下普通个体的普遍困境,她按照规定流程回国、隔离、检测,在得到阴性结果后解除隔离,从程序上看并无故意违规之处,病毒潜伏期的变幻莫测,正是早期疫情防控中最棘手的科学难题之一,她既是疫情传播链中的一个环节,某种程度上也是这套尚在完善中的防控体系的“测试者”乃至“代价”,在巨大的舆论风暴中心,那个真实的、可能充满惶恐与焦虑的年轻女孩却彻底失语了,她的故事被标签封印,她的声音被喧嚣淹没,只剩下一个供人宣泄的抽象靶子。
“女韩某”的遭遇并非孤例,它像一面棱镜,折射出重大公共危机中社会心理的复杂样态,在未知病毒带来的普遍恐惧下,人们迫切需要一个清晰的解释和具体的归咎对象,以恢复对环境的控制感,将疫情归因于某个“他者”(如归国人员、特定地域者),是一种降低认知负担的心理防御机制,网络空间的匿名性与即时性,极大地降低了道德约束和理性讨论的门槛,极易形成“多数人的暴政”,完成对个体的符号化屠宰,从SARS期间的“广东人”,到新冠疫情初期的“武汉人”,再到后来的“留学生”、“投毒者”,标签化叙事不断重复,它缓解了社会一时的焦虑,却往往以牺牲个体尊严和社会理性为代价,并在群体间刻下新的裂痕。
三年后的今天,回望“哈尔滨疫情女韩某”事件,其意义远超个案本身,它是一记沉重的警钟,提醒我们警惕在危机中将人物化为标签的惯性,健全的公共卫生体系,不仅需要科学的防控手段,也需要成熟的社会心态——一种基于理性、共情与尊重个体的心态,应对疫情,我们真正需要的是不断完善、科学精准的防控网络,是团结一致、共克时艰的集体行动,而不是寻找替罪羊的情绪发泄,每一个被卷入历史洪流的个体,无论是“女韩某”,还是无数默默配合防疫的普通人,他们的权利与尊严都应得到保障。
摘下“女韩某”这顶沉重的标签,我们看到的应是一个在全球化时代、在突发疫情面前可能遭遇意外的年轻人,她的故事,应当促使我们思考:如何构建一个更科学、更公平、也更温暖的防疫环境,让每一个人在疫情中不仅能得到身体的防护,也能免于被舆论的病毒所伤害,当未来再次面对公共危机时,我们能否多一份理性审慎,少一点标签狂欢?这或许是这场疫情留给我们的,一道超越病毒本身的社会思考题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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